在中国外交沉闷单调的“”期间、轴年来,最令人振奋的外交事件莫过于与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历史性会面,而这位出生在美国的女性恰恰亲历了这段风起云涌的历史时刻。不仅如此,对家庭背景横跨大洋两岸的唐闻生来说,国事和家事交织缠绕,根本无法截然分开。
唐闻生才从侨乡恩平回到广州,就被我们“围追堵截”。从省侨联大厦到机场候机室,我们见缝插针地对她进行了。她的随行人员告诉我们:“第一次见唐大姐与记者谈这么多自己的事。”
第一次回到父母的故乡,她地跑遍了五邑侨乡。乡音难懂,但亲切悦耳,听着听着,似乎回到了哼唱童谣的外婆怀中。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的口音、外形都没有广东人的特征,而像典型的北方人,原先以为您母亲是北方人。
唐闻生(以下简称“唐”):哎呀!听你这么说,意思是我可能在美国出生时被人抱错了,可那里的医院没多少中国孩子呀。我大概是北方的馒头吃多了,才会变得这么胖吧。(大笑)
记:听说恩平老乡称您父女俩是“一个半名人”,因为您是女的,只算半个。可今天我们出来前,在网上查找有关资料,用您父亲的名字调出了189条,而用您的名字一下子就有1460多条。网上还有关于您母亲张希先女士的资料哩!
唐:这次出来并非专程寻根问祖,而是到云南和广东参加一系列侨联的活动。在江门出席侨乡旅游节开幕式以后,就到五邑走一走,了解侨乡侨情,只是顺便回了一下家乡。
不过,这次我个人的收获很大。爸爸的出生地我一直很清楚,知道是恩平的塘龙村,就直奔那儿,见到了爸爸的乡亲,还走进家族的雕楼。但我不知母亲的家乡在什么地方。母亲现在九十岁了,说不清楚。当地却替我找到了,我意外地回到她的故乡,将根儿寻齐了。
除了雕楼,我还参观了周文雍和陈铁军、华侨进行抗日斗争的南楼、华侨和港澳新捐建的学校和医院,等等,形象地认识了华侨与侨乡割不断的历史。
唐:走在雕楼里,我很有感触:包括我爷爷在内的华侨,人在海外谋生,却始终放不下故土,寄回钱来盖屋,以系牢自己的根;还有,我家的直系亲属多年在外,但在家乡的远亲们一样地看重和照料这些房屋。
她的父亲唐明照先生、母亲张希先女士,自小从广东移民美国,对“中国强,华侨才站得稳”这句话体会颇深。唐明照在率全家归国20年后,又以新中国第一任驻联合国副秘书长的身份重返纽约。
唐:就两个,我妹妹在纽约的联合国秘书处工作。她是生的,现在纽约工作,我是纽约生的,现在工作。(笑)
记:您姐妹俩都这么有成就,您妈妈一定很注意对你们的培养吧!听说她是幼儿教育学硕士,连现在新闻发言人章启月也受过她的。在那个年代,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专业。
唐:她也是很小就去了美国。按照当时中国家庭的传统观念,孩子是要送回国来读书的。我外公了解到南开学校很好,她十几岁时,就把她送回国了。
我妈妈在天津南开女中读书时,我爸爸也从美国来到南开男中,两个广东人就认识了。他俩的生长经历和生活有些相似。后来我妈妈上了燕京大学,参加过“一二。九”。她觉得中国妇女要解放,而解放妇女要从幼儿教育开始。于是,她在燕京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幼儿教育的硕士,后来就在美国从事幼儿教育工作。
唐:当年我爷爷在国外谋生期间,经常受到的,可英文不行,无法抗辩,连和人家打官司也打不了,所以他下决心一定要培养好孩子。
我爷爷在外谋生,又要寄钱回乡养家;想回家,要等攒够钱才行,差不多要10年时间;所以我父亲的三兄弟间,年龄相差大约十岁。我爸爸长到10岁,才第一次见到父亲,然后就随我奶奶、伯伯一起去了美国。
唐:上世纪40年代,在美国的华侨还大多靠体力谋生,最多的是用双手替别人洗衣。我父亲在1931年就,1940年和同仁在美国创办了《美洲华侨日报》,反映华侨的生活和,介绍祖国的情况,特别是当时激烈的抗日斗争形势,宣传了的抗日方针。这正是华侨们所需要的食粮,因此他们将自己洗衣挣的钱捐给,父亲他们则不领工资。
我妈妈为了支持爸爸的事业,在幼儿园工作养家,还常帮侨报跑发行和广告。我们的日子过得不富裕,可一家人很开心。我在“小红房”学校上小学,后来,章启月和其他一些孩子,也从国内送到这间小学读书。放学后,我也常去,还记得那些老式印刷设备的样子。
后来,在朝鲜战争期间,这份因为给中国银行做广告,被美国以“与敌通商”罪进行,抓了一些职员,出版受到很大冲击,一直到中国恢复联合国的地位,这份才得以正常经营。
毫无疑问,人们对唐闻生特殊年代的特殊经历抱有浓厚的兴趣。但在采访前,她就和我们约定:莫谈过去。可谈着谈着,我们自然而然地将线多年前。她“中招”了。可惜的是,在她一吐为快的时候,因为其他活动安排,正浓的谈兴戛然而止;等重新开始,她急着上飞机,不再。
在中美关系长期冰封的时期,华侨与家乡的来往很不方便。我的二伯父一直回不了乡,在遗憾中过世了。在尼克松访华打开中美关系的坚冰之后,华侨们觉得:连总统都到中国了,老百姓应该也能来啊!(笑)我大伯父就趁着这个好时机,在1972年赶紧回国了一趟。那时他已年过八旬,高兴得不得了,还登上了长城。回到美国没多久,他就过世了。
记:看来,中美的外交关系对您的家族也产生直接的影响。您大伯父因中美关系好转,才了却一桩心愿;而您作为他的侄女,恰好又参加了包括基辛格和尼克松访华的重要工作。有人因此称您为“英语国嘴”。
唐:这不知道是谁说的,不好这么说。出色的英文翻译向来不少,现在年轻的这一代也很强。千万别把我抬得这么高。
唐:(笑)谢谢你还记得。那时我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也许因为在那个特定的时期,我给中央领导担任过主要的翻译,在重要的外交场合露面较多,才会那么受到关注。
记:我们注意到,从见到您起,您的笑声就一直不断,似乎是一个有话敢说、性格开朗的人,但是听说您在第一次见毛的时候,居然吓晕了。
我在大学只念了三年半,就在22岁那年进工作,自己总觉得知识很不够用。1966年初,在中国召开的亚非记协会议需要同声传译,而当时国内还没有多少同声传译的人才,所以我们那一批年轻人经过几个星期的培训,就匆忙上阵了。
那年7月份,亚非作家会议又在中国召开,我们又去搞同声传译,工作高度紧张,以至于有些疲惫。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次日赶到武汉,为毛这些外宾作同声传译。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上阵,我紧张得不得了;又听说毛的湖南口音很重,我就更担心,连他老人家的话都听不懂,怎么完成翻译任务?同声传译本身就要求反应快,不管听没听懂,时间就过去了。“”期间那可是一句顶万句啊,要是译错一句就是啊。虽然等老同志会帮助我们,但我还是紧张得不行,就向领导提出换老同志干,可被否决了。
7月中旬的武汉,天气很热,屋里就那么一个懒洋洋的吊扇,我早上起来就感到手脚冰凉。(笑)大家老给我打气,但我还是放松不下来。吃完早饭,我走着走着眼前就发黑了,被法语翻译齐华等扶住。幸亏不是栽倒在工作现场(笑)。别人就说:“你可不能晕了,英语翻译可只来了你一个。”我想,晕了的确也没用,而且还会影响工作,就硬挺着去察看同声设备。结果,我是白紧张了一回,那天没有坐下来讲话,只是合影。
唐:当时,代表排好队,准备,毛就进来了,一边向大家招手一边走,灯光一打,我产生错觉,以为是毛在发亮,因为他一进来,房间就亮堂了,而且他特别高大,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他旁边的较矮。
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工作人员很亲切、很关照。我们在听不懂的时候可以问他,他会再说一遍。在他晚年时期,说话不是很清楚了,我们实在听不懂时,就会直接问他:“你是讲……吗?”如果对了,他就点点头,如果不是,就摇头,还拿起笔写下来。
唐:是的。我们曾有一批新的翻译,有一个后来做了驻韩国大使,他开始的时候也是紧张得要命,看他很紧张,先跟他聊了几句,问他:“你是哪里人啊?”他说:“是人。”就指着火柴问:“这是什么?”他反应很快地回答:“取灯儿!”那时我真不知道土话管火柴叫取灯儿,还以为是韩国话哩。说:“对啦!”
唐:总理对我们的工作要求比较严格,很多同事最怕在他面前出错,因为他在英文翻译方面会提出具体要求。但是我觉得总理和一样,这些老一辈的是把我们当作晚辈来看待、爱护的。他们对高级领导干部起来会挺严厉的,但是对工作人员特别是我们小一辈挺客气。
本来总理很能喝酒。我听老一辈同志讲,在重庆谈判的时候,别人敬的酒全是总理代喝,酒量不错。可是他在“”中劳累过度,当我们在他身边工作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大夫告诉我们:他不能再喝酒了。不过,外国客人不大了解他的身体状况,老是上来和他干杯,我觉得这个时候要有人出来挡驾,他才有借口不喝。
记:当时访华的外国觉得您很活泼开朗,形容您的词儿是“SWEET(甜蜜)”。连基辛格也在回忆录中提到您,他称您是“难对付的南希。唐”(注:南希是唐闻生在美国出生时取的英文名),还羡慕您因为在美国出生,符合参加美国总统竞选的基本条件呢!好像对你印象很好。
当年短发齐耳、服饰刻板的年轻姑娘,如今一身暗红的套装,花白的头发向后梳起,成了一位爽健的大姐。她一走进广东省侨联大厦,就乐哈哈地与每一位同志握手。她希望我们的谈话围绕一个“侨”字。
唐:想起来也挺有意思,我爸爸和奶奶从前出洋时,要先坐牛车,再登小船走一程,然后换大船,几天才到省城广州,如今走高速公却只需一个半小时。侨乡交通状况的变迁,既有的支持,也有华侨的支持。侨务工作真是特别有意义。
唐:不!主要还是国家强了,影响力扩大了。记得有一次我访问拉美,有一个华侨给了我一张保留下来的1972年的《》,那的照片中有我。但那个华侨并不认识我,他关心的是祖国的进步。
做侨务工作,并不主要看你个人有多少和能力,关键还是中国发展得如何。华侨们对祖国很有感情的啊!当然,他们知道我也是华侨,自然会有一种亲近感。
唐:我乐意干这方面工作。中国的民族文化是联系侨胞乡情的纽带,也是让世界了解中国的窗口。记得2000年是龙年,应伦敦侨界的邀请,我带中国艺术团去参加华埠的春节欢庆活动,王室的查尔斯王子和数万华人、都观看了精彩的演出。英国的侨胞们真是十分自豪。
唐: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写历史,张冠李戴和凭空的事时有发生,甚至有的人根本没见过我的面,却到处发表关于我的文章。其实,历史会作出客观的记录,而我本人不愿多说什么,因为我只是伟大事业中的一个工作者。
可这次,广东省侨联为你讲话,那我只好破例接受采访了,我相信你们。(她笑着起身,向登机口走去。)
1970年为国家领导人担任英语翻译,是1971年基辛格秘密之行、1972年尼克松访华会谈的主要翻译;任美洲大洋洲司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