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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专栏丨程文胜:理发(当兵纪事之十三

※发布时间:2018-2-23 13:46:06   ※发布作者:habao   ※出自何处: 

  新兵到部队,都得先过理发关,不管入伍前的发型多酷、多时尚,也不管舍不舍得自己追捧的时尚,都得按统一标准剪短发。部队士兵蓄发不得露于帽墙外一点五厘米,检查的办法就是伸出食指中指一夹,夹住了,再剃,夹不住就算过关。遇有上级要来检查军容风纪,连里会统一组织“,连长带头按三毫米下刀,脱帽看去,百十来号人的脑袋冬瓜一样都是毛茸茸的“青皮”,看起来有一种将士出征前的悲壮。

  我当兵时,正逢南方有战事,大多数新兵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剃短发是军规,同时也是以这种方式与地方青年作别。但也有兵暗暗抵触,边剃头边流泪,把剪下的头发收集在盒子里。有个新兵理完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半晌,厌弃得一下把镜子摔碎在地上。知道了,一顿,说:“当兵就得打仗,就要流血。大包头大鬓角那是港台明星,上了战场,脑袋受伤满脑袋茅草窝怎么清理和包扎?”

  我们新兵下连后,头发问题依然是一些兵心中纠结之事。那时士兵外出不允许着便装,可着便鞋但不许穿皮鞋。换装之后,军服已经没有了特殊年代的全民时装感,好在看起来还耐看,不像现在的在人堆里那样扎眼。调皮的兵想臭美就在头发和鞋上做文章,周末出去前偷偷把头发抹得油油的、皮鞋擦得亮亮的,走在大街上自以为很神气的样子。但遇到纠察就很狼狈了。有一年,和我同批入伍的兵小吴新理了三七开小分头,外出没戴军帽,让警备区的纠察盯上了,双方在百货大楼一带猫躲老鼠一样绕圈子,小吴回来很兴奋地说:两个戴钢盔的都有一米八几,就在一百米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你,左冲右突摆脱不了,我穿的小皮鞋夹脚,哪敢跑啊,周旋了一个多小时,才躲过了追击。想想当年的地下工作者能甩掉尾巴,还真让人呀。

  兵虽然是短发,短发也有心机,里面的道道挺深的。我当兵那会儿主要是在头发的长短上较劲,现在的兵不计长短更专注于内涵了,什么发型源自于那个明星有什么说道,一看便知。我曾见一个兵,一眼看去是短发,细看短发中不规则的夹杂着钢丝一样的小长发,宛如水貂毛般油亮。有的兵头上周遭毛发尽去,唯顶上一圈黑发,色彩自下而上过渡十分自然,不突兀不刺眼,很是理所应当,怎么都会让人联想起电影里的硬汉形象,显然是让理发师下足了功夫。更多的兵还是普通招式,一看就是连队义务理发员的作品。

  兵理发不能去地方发廊,可以去军人服务社让理发师理,或在连队由义务理发员打理。义务理发员的手艺是义务为兵理发和三月五日学雷锋义务给驻地老乡理发练就的,主要是剃平头。我们连队的剃头刀掌握在三班副手中,新兵头发好办,手动剃头推子帖着头皮咔咔一推,统一是不超过三毫米的青皮,然后兵自己跑到水龙头下一冲就完事。老兵就麻烦些,老兵会要求三班副留点、多留点,弄得他对一点五厘米很不好拿捏,而且连长“八万”的手指又细,让他夹一下过不了关不说,再返工重剃一下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有一次,下士朱道林剃头两次还不过关,一气之下要三班副剃了光头,把头皮刮得雀青不说,自己又对着小圆镜把眉毛也刮干净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这这这这是对谁有意见?出洋相给谁看?还有没有点兵的样子?”朱道林嘟嘟囔囔:“我这是严格要求自己,比条例还条例该表扬啊,怎么还是错了?再说,我对谁也没有意见,我剃掉眉毛是嫌它碍事。”

  这一下说到了重点,借此发挥,说朱道林品质有问题,新兵下连就一门心思想考军校,入伍动机本来就不纯,把眉毛剃了更是想借此逃避公差勤务,严令他们班开班务会帮助他提高思想,尤其要解决好站哨出勤问题。

  思想好提高,眉毛剃了要长齐还不得一两年?大家就出主意,说可以刺青纹眉,或者买只眉笔画眉毛,经费连里解决。班长把意见报上去,被骂回来,说军人能纹身?能化妆?再组织学条例学条例。班长没招了,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朱道林出的洋相,你自己换回面子吧。朱道林也后悔,真是一时冲动痛快一时而后患无穷,想来想去,就因陋就简拿墨水描眉,乍一看有些生硬,倒还看得过去。可出去转一圈,汗水一洇,脸就成了京剧里的大花脸,与花鲁智深一般无二。他哭丧着大花脸去找汇报思想承认错误,见他这样一幅德行,心就软了,就把家属的眉笔拿来送给他。

  朱道林,工作劲头持续高涨,但他没眉毛,连里担心影响不好,还是很少派他出公差,朱道林因此额外多出了学习的时间,两次落榜的他,参加第三次考试的成绩很争气,终于被武汉军事经济学院录取。只是他眉毛不争气,离开连队时还没长齐整。朱道林上学后就没和我们联系了,也不知他在军校里是不是还在描眉毛?

  我当兵时对头发不讲究,都是三班副操作,怎么利落怎么来。后来军校毕业到机关,就注意形象了,就想着一点五厘米以外的发型了。但我的头发根密质硬,根根都很倔强,半长不长的就会支楞着,机关理发员我蓄三七开的稳健型,我从善如流,二十年没有变化。但发型还是有差别,差别在于机关换了一茬又一茬的理发员。现在年过百半,脾气性格被时间磨去了棱角,头发也顺帖疏松不那么固执己见,但却花白了。花白也是自然的,问题是领导的头发都是黑的,你一个部属却顶着一头花白头发,感觉是在向领导:“看看头发都白了,老成这样了,该提拔了吧?

  所以只好定期染发,让自己不仅在年龄上而且在外表上也比领导年轻。染发相比理发,时间会多出许多来,战士理发员一般寡言少语,往往是我没话找话或一样沉默,既尴尬又无奈。

  去年我到了新单位,单位服务社的理发员是骋用地方的。说是聘用,实质只是提供给他一个场所,内部人员有折扣优惠,其他都是自负盈亏。小伙子是退伍兵,在部队时就是连队义务理发员,他之所以不去繁华之地开发廊,宁可赚钱少也选择在部队营院干,用他的话说,这样能每天和干部战士打交道,好像又穿了一回军装,还在部队一样,特别幸福。

  同样是连队义务理发员,小伙子的样子却和我们三班副判若两人。小伙子高高大大,健壮得像篮球运动员,健谈得像出租车司机,不用就把自己家的情况抖落得干干净净。他说他家在寒冷的。我是去过的,那里有一种清蒸的小林蛙美食,油黑发亮的完整的一个挨一个码在盘里,一口一只,据说蛙腹全是籽,有壮阳的神奇功效。看当地人吃得很享受,我却有心里障碍,始终没敢动筷子,错过了那道名菜。

  理发员马上兴奋起来,仿佛刚吞了一只蛙,他说我妈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要再去的话一定去家里玩,包您坐地尝遍东食。但是您要做好准备,我妈特能喝,年轻时她们姊妹三人每次喝酒,先一人一瓶起步,从早晨喝到晚上不离开桌子。现在过六十岁了,一顿造个半斤小烧也不成问题。

  见我惊奇,他说平常不喝,过节才这样。平常是老爷们喝,主要喝啤酒,一喝好几件。但是老爷们并不怎么赚钱,工资全都喝掉了,还特爱,别看身上穿着貂皮、脖上挂着金链子,出门打车的钱都拿不出。我不像他们窝在那里不出来,我退伍后就来打拼,一干七八年了,现在每月都寄钱回去,好几千呢!反正老家人也不知道我在当理发员,寄钱了家里老有面子了,每次收到钱我妈就炫耀:我那小子又打寄钱回来,拦都拦不住,我啥也不缺啊!

  我脑海里立马显出他母亲应该有的形象。小伙子说,我妈这是嘚瑟,她还和邻居攀比想买貂,我没同意。我笑着设想满大街流动的貂皮魅影的样子时,小伙子说,什么人都穿貂其实很俗气。我妈不是想买吗?我把她拉到大集,指给她看一个穿貂卖菜的胖大婶,我说你自己看穿着像啥吧?人早都不兴这个了。我妈就了,再逢人问她为什么不穿貂,她回答既不屑又爽快:现在还穿貂?人早不时兴了,熊瞎子一样,磕碜不磕碜?

  我被小伙子逗笑了,我想起当兵时那些战友们在头发鞋子上费的心机,心想,真是爱美不分老幼啊!

  见我笑,小伙子也笑起来。小伙子说他妈身体很硬朗,一直想到来带孙子,但现在买不起房没多的地住,不能让她来,她老有意见了。我说等钱攒够了就买房,有房了就来一起住……说到这儿时,他忽然把吹风机停了,从镜子里看着我,说:钱攒够了,我妈也该老得不成样子了,她还能动唤得过来吗?

  小伙子眼里掠过一丝怜惜的光,那光柔柔的却如芒刺指心,让我不知如何作答。我突然想起三班副,我想他当年退伍回家说不定也开了发廊了吧,当年也有相同的故事吧?只是他优柔寡断的性格如何能像如今的小伙子一样适应霓虹闪烁的社会?

  程文胜,军旅作家,在《昆仑》《解放军文艺》《文学》《小说月刊》等刊发表《民兵连长》《无处流浪》《阳光落在蒲公英上》等中短篇小说多部,诗歌散文等百余篇散见《》《解放军报》《散文月刊》《诗歌月刊》等报刊,著有长篇非虚构文学《百战将星李天佑》等多部,多次获军地各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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